【阳光有话说】征文大赛二等奖欣赏 ——《老尹同志的伪退休生活》

方舟

   二等奖作品系列之一：

     《老尹同志的伪退休生活》  

  作者：尹子娟

  工作单位：诸城商务局         

    《老尹同志的伪退休生活》

老尹同志作为一个有效证件只有一张身份证的资深农民，既无单位又无工资，严格意义上是没有退休之说的。不过，跟日渐增长的皱纹成反比，他耕种的口粮地越来越少了；跟满头白发成正比，他在家打麻将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虽没有明确时间界限，但他的活动日程确乎越来越接近一种退休生活了。

老尹同志本来是有机会成为一名有单位有工资的在编人员的，我家爷爷是上过战场的军人，爷爷去世后根正苗红的老尹曾获得某大型工厂的定向名额。老尹同志出于长兄的责任感，把这个名额让给了学历低、体格差的二叔，自己去了人民公社做临时文书。有高中学历人又勤快的老尹，很受领导赏识，就在忙活几年快要转正的时候，却因为政策调整满怀失落回家了---正在恋爱的女孩也分道扬镳。当时已二十七岁的剩男老尹同志经人介绍娶回了小他八岁的姑娘，当然这姑娘就是俺如今已鬓角斑白的老妈。这个小他八岁的姑娘是家里的老幺，被姥姥和舅舅们宠着长大的，虽说没有好逸恶劳的资产阶级小姐习气，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还是很明显的，老牛啃嫩草的代价是老尹同志一面手把手对老娘进行劳动改造，一面更加发挥自己勤劳能干的特长挑起绝大部分家庭重担。磨合过程中，起早贪黑养家糊口之余常爆发些虽不至于大打出手但也鸡飞狗跳的战争。日子本就捉襟见肘，在老尹同志一次又一次把家里仅有的余粮存款都拿出来帮着给二叔、三叔、四叔盖房娶媳妇儿的数年里，老娘面对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几乎没啥盼头的苦逼日子，拖着三个鼻涕老长动不动就喊饿的孩子，虽是长嫂却没有跟老尹同步的长兄如父老嫂比母的高尚觉悟，委屈愤怒常化做开向老尹同志的炮火。老尹同志本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爆仗脾气，根本不会轻声细语劝慰安抚，所以那真是一段硝烟弥漫的岁月。作为在战火中没有充当炮灰牺牲掉的亲闺女，我们姐妹自然是毫无选择地站在哭鼻子抹眼泪的老娘这边。小时候只能无助地抱着老娘跟着哭，自己觉得翅膀硬实些了我给老爸写的第一封信就是告诉他，不管他是否爱妈妈，但既然娶了她就应该善待她。。。。。。具体内容忘记了，后来听妹妹说收到信的当晚老尹同志抽烟到很晚，并且不识字的老妈让他念信给她听他只念了两句。

老尹同志毕竟是一个有责任感又勤劳能干的好家长，而老妈擦干眼泪也还是拿起锄头挎起篮子帮着忙活。四叔娶了媳妇后四兄弟各自开始了自己的日子。很快老尹同志带领俺们奔向了小康的日子，不但盖了新房，买了全村第一台彩电，勤劳厚道的老尹同志还一直被推选为村干部，家庭内战的频率明显减少。当年战争留下的后遗症就是老尹同志表现不好时，冷不丁会被老妈以莫名其妙的逻辑联系到当年旧账上数落一番，而大多数时候老尹也不予反驳。尤其在我们姐妹陆续工作成家后，家里只剩老尹和老妈两人，老尹的家长地位分明是江河日下，老妈大有翻身做主的架势，不但日常琐事件件当家作主，居然常指挥老尹同志做家务---要知道，老尹同志是靠田地里耕种犁耙吃饭的，多少年来连煮鸡蛋都不知道生熟的。这几年老妈以自己胳膊没劲揉不动馒头为由，不但教会了老尹同志和面揉面，顺带着什么刷锅洗碗蒸馒头也毫无保留，老尹同志就差会切龙头凤尾面了。我们一面暗自嘀咕这绝对是报复性改造，一面对着老尹独立完成的一锅又白又香的馒头表示难以置信。面对我们的惊讶，老尹和老妈脸上都是得意满足的笑容。

老尹同志对于老妈越来越嚣张明显的造反做派当然心知肚明，通常装聋作哑，必要时打压一下。对于他们这种势均力敌的斗争我们早已没了儿时的惶恐，只当他们吃饱了消化食儿的游戏，偶尔会告诫老妈适可而止。前年老尹同志去北京旅游，花了几百块给老妈带回来一个根本戴不进去的玉手镯。老妈一边骂着他乱花钱一边小心拿给我们看，我们取笑着说为什么只给老妈买没我们的份儿？老妈说这么多年这还是他头一次买这种东西呢。。。。。。我们赶紧替老尹同志进言：“老尹对你这么好，你还老找人家茬跟人吵架？！”

老尹同志今年春天闹了个小乌龙，更是把老娘感动滴几乎要高声宣布“我且都改了”，之后居然跟老尹颇有些琴瑟和鸣的现世安稳。老尹同志某天突然感觉左胸有些疼痛，刚好那几天村里有两个跟他同龄的生病去了，联想到爷爷当年是肝癌去世的，他顿时有了挥之不去的可怕联想。辗转反侧后还是告诉了老娘，且颇为沉痛严肃地对老娘说：“孩子们我都没啥心事了，就是你，我真放心不下。你脾气不好，我习惯了，但她们。。。”当时就把刀子嘴的老娘煽到无语凝噎，流着泪给我们打电话接老尹去医院做检查。等待检查结果的空隙里，老尹同志趁老妈不在，很镇静地跟我们说：“要是真检查出啥不好的病，一是千万别告诉你妈，会把她也给毁了；二是别浪费钱去做无用功了。。。”结果啥事儿没有，我们轻松之余难免把这当笑话说给老妈听，老妈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延长了若干年的更年期综合症好了大半。

老尹同志虽然过起了退休生活，但保持了若干年的早起习惯还是有的。起床后帮老妈刷好锅准备好柴火，就挑了水桶去村西的菜园去。退休前的老尹同志是极少去菜园的，家里的十几亩地忙得他分身乏术，菜园里除了基本不用管理的白菜萝卜没啥别的，我一度还怀疑过老尹同志是不是不会种菜。现在老尹同志把不大的菜园子根据时令七大八小栽种若干种，每天早上就去转转，该浇水浇水，该施肥施肥。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作为一个侍弄庄稼若干年的能手，老尹同志种起菜来真是“乌蒙磅礴走泥丸”，每次我们姐妹几个回家去，就大袋小袋分装起来，至于可以储藏的土豆、大蒜、萝卜等更是多种多收，给我们每一个留足可以吃半年的份儿。菜园里没啥活的时候，老尹同志喜欢到村西的沿河去溜达，不知道是看庄稼长势还是考察商机。前几年有次提议要在沿河那里栽一圈白杨树，还拿了计算器算了投入成本，几年后可以卖掉等等，后来家庭会议时他的提议没人拥护，他便也没再提起了。

老尹同志发现自己的提议需要讨论通过，可能是从那次他要买摩托三轮车开始。当时他好像是六十五岁左右吧，或者更年轻些---至少他自己认为是，他想要买一辆车斗比较大的摩托三轮。当时是继家里不再养猪之后决定不再养牛，因为种地一再减少，养牛的草料也成为负担。老尹同志认为买一个大斗的三轮，不只是快捷的交通工具，一定程度上还可以作为从家里到田里的运输器械。老妈说不安全，不让买，他坚持。老妈一个电话把俺们三姐妹喊回家，进行专题研讨。投票结果是老尹同志彻底投降，在他再三保证自己驾驶技术炉火纯青的前提下，考察了好久的摩托三轮换成了小型电动三轮，只可以作为赶集买菜串亲戚的代步工具，并且全程限速。以此为转折点，老尹同志小事请示老妈---比如去超市要买啥好吃的，大事交由家庭代表大会---前几天回家，老尹同志有些心虚地拿出一个保险单给我们看，问要不要去退出来。原来是他拿了卖余粮的、我们给的零花钱等攒的一万块去存款时，有做保险的竭力推荐他入了一个为期两年的保险。我们一面告诉他也就是两年，别退了吧怪麻烦的，又告诉他以后不要相信乱七八糟各种推销的，有点钱平时随便花花就好，或者存到银行不用管有无利息。老尹同志虚心接受，颇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老尹同志算退休了，还留了三亩多口粮地，每年收收种种再加上各种贴补，我们隔三差五给他们点零花钱，他常说的就是“不用不用，我们不缺钱，啥都是你们买回来，我们也花不着啥钱呢。。。”这几年喜欢上了麻将，于是妹妹买来麻将，我带回麻将桌，常常是还没吃完饭就有人来凑局了。老尹同志常叼着烟，两手不住滴忙活，满脸都是舒坦自在。晚上老尹同志还有一个保留节目就是看新闻联播，每次回家跟他谈起时政要闻还头头是道，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退休了。

老尹同志，在田间地头为大家小家忙碌了大半辈子，衷心希望你再接再厉，继续把你的伪退休生活过得丰富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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